冤鬼志(10):梨花落

耿知年的死很蹊跷,似乎有魔的影子,但还没等到她调查出结果,阴差便追踪到了她。

柳色千家与万家,轻风细雨落残花。正是暮春时节,夏沫沫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暖意,反而有着化不去的悲伤。

叶丽隽离职了!

她一直将叶丽隽送到楼下,还是舍不得分别,她有一种感觉,这一别再没有相见的机会。

“叶先生,你可以不走吗?”夏沫沫拉着叶丽隽的手,冰凉又柔嫩。

叶丽隽站定,她的眼睛上系着一条黑布,给她的美丽增添了几分异样的神秘。现在的叶先生用的自己真实的尸身,除了没有体温,似乎与活人无异。

她的嘴角微微勾起,有着一丝淡淡的笑,“蔡家三十三条人命因我而起,尽管不是我下的手却难辞其咎,以后四组就全靠你了。不过,我想后面还会补充人……”

夏沫沫忍不住想翻白眼,这话的意思是,以自己的能力撑不住四组呗。可是,对于叶先生离去的说辞,她不相信,没有办法,拉着叶先生的不放手,采用这个无赖的做法。

叶丽隽和她僵持了片刻,“好吧,算你赢了,我告诉你实情。”她将手一挥,一道雾气凝结环绕,在过路的人眼中,她们则凭空消失。

“我必须要走了,这是我和阴间、灵异调查局三方的约定,我是鬼,本不应出现在阳间……”

“蔡轩阳不也能这样吗?”夏沫沫不甘地说。

叶丽隽握了握夏沫沫的手,安慰道:“那不一样,他是借用了一丝魔的力量隐蔽天机,必不能长久。”

“明明,你也有机会,甚至……”

叶丽隽脸色变了变,夏沫沫赶紧停住了嘴。

两人谁都没再说话。

夏沫沫只好低下头认了个错。

“好孩子!我知道你为我好,一来我和他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,二来魔的东西拿之后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。你也许会说,那本来就是我的眼睛,但我的眼睛不会那么强,早该糜烂在当年了。蔡家别墅那晚,是留在阳间的最后期限,是我央求了阴差,他们又看在我没有入魔的份上,这才许我多留月余。”

“真的?”夏沫沫看了看日头,日正当空,阴间的人会出现吗?她可不是新入门的小白了。

“好吧,我去了结这些年的仇怨,随后安心上路。”

夏沫沫大概想到了是谁,留给叶先生眼睛的人,恐怕也是蔡家血案真正的凶手——耿知年。

“你……能行吗?”她很是担心。

叶丽隽被蒙着的眼睛抖动了一下,“夏沫沫,我有那么弱吗?”

“可我感觉耿知年不一般……”

“他确实很强,我也确实没有把握,不过,我没时间了。”她说的话很坚定,夏沫沫知道无法劝阻,使劲握着叶丽隽的手,“我也要去!”她的声音同样坚定,又说:“如果真的……我好为你……收尸……”

叶丽隽把嘴里将要出口的感动全部收了回去,二话不说撑起手中的伞转身就走,夏抹抹无辜地吐了吐舌头跟上去。

她们刚在街边站定,一辆莎拉蒂MC20稳稳停在了他们的身前,夏沫沫看着,这不是叶先生的那辆吗?

车门开启,下来的不是袁春望,而是一个面无血色华发老人,他的脸上有好几道伤疤,有的刚刚结痂。他将后排的车门打开,“老朽夜刽,两位请上车,主人在城外恭候多时。”

夜刽佝偻的身躯弯了下来,夏沫沫留意了一下,对方居然没有影子,这……不是活人。

叶丽隽说:“不必惊讶,他本来就不是阳间的活人,他是耿知年最得力的下属,一些事情常常是他出手在执行。”

夜刽动也不动,仍弯着腰保持着恭敬的姿态。

车子缓缓启动,让夏沫沫没想到的是,看上去似乎随时能死去的老人,驾驶起来稳如泰山,像是一个多年浸淫此道的能手。

“袁春望他……”看着夜刽,她想到了袁春望,不知是死是生。

叶丽隽好像没有听见。

路过一家商城,叶丽隽叫了声停,夜刽立即停了车,快速行驶的车辆说停就停,没有一点点的惯性,平稳得不像话,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。

叶丽隽带着夏沫沫进了服装店,认认真真地选衣,然后盘了头发,又抹了口红,还修了眉,这看不出是去一决生死,反而像去赴一场甜蜜的约会。

等她出门的时候,俨然换了一种风格,雪纺衬衫和西裤,一双漆黑的高跟鞋穿在脚上,鞋尖还在隐约发着精亮的光。整个人看上去成熟而又感性,像是多年生活在大都市的白领女性。

夏抹抹明白了什么,叶先生生于民国年间,是贵族的大小姐,尤其是穿上旗袍的瞬间,那种高贵的气质是当代的模特如何也扮不出来的。此刻她却穿上了当代女性的衣服,这是在与以前的自己告别。

不管以前的叶丽隽如何身份,现在的她,活在当下!

叶丽隽直地与夏沫沫对视,那双被黑布蒙着的眼部似乎有目光,“你是个好孩子,能在我人间生活的最后时光来到我的面前,我很感激,不管是不是耿知年的刻意为之。”

夏沫沫一惊,她没想到自己出现,也是有人背后推动,想一想这也太可怕了吧,一举一动总被人算计。

叶丽隽难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没有注意到夏沫沫的异样,“可惜,我一生膝下无子,你是我的女儿该多好……”

原来叶先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,夏沫沫心里一痛,忍不住叫了一声“妈”,叶丽隽怔在那里,留下一行血泪,混合着嘴角的笑,有诡异,也有美丽。

她伸了伸手,复又快速收回,背过了身。

夏沫沫有些痛楚,吃吃地说:“我……我父母早亡,成了没人管的孩子,长得没你那么美,怎么会是你的孩子……”

叶丽隽的肩膀微微一抖,她硬生生止住自己的情感,“走吧。”

暖暖的午后,她们二人在夜刽的带领下,来到市外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园,古色古香,如诗如画,好像一朝穿越了不同的时代。

“这不会全是幻像吧?”夏沫沫猜测。

叶丽隽说:“不,是真的,依据我叶家古宅仿造建立。”

夜刽说:“这的确是主人依据您家的古宅所建,他说,‘您打小在古宅长大,来到这,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般。’”

“我的家?”叶丽隽嗤笑一声,没有再答。

夏沫沫看了看这景致,小桥流水,曲径通幽,的确是处古典的江南园林,无处不彰显着主人的匠心。

她想要打击一下对方的气焰,故作不以为然,“有钱这样浪费,荒郊野岭建宅?这里交通不便,园里又是水又是山,夏天还不招蚊子死咬……”

叶丽隽勾了勾嘴角,浅浅一笑,很有大家风范。跟在后面的夜刽,像是没有听见一般。

她们来到小山上的一处亭台,正有一个身材颀长着白衣的男子负手而立,留了一个长发及肩孤独的背影。

听到动静,男人缓缓转过身来,他留着英挺的侧分长发,五官三分英气、七分俊朗,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摇动,说不出的风流飘逸。

“好久不见,丽隽。”男人开口了,磁性声音里充满柔情。

叶丽隽的眼睛跳了一下,心绪有所波动,很快平复下来,声音平淡如水,“许久不见。”

他们两人,一个白衫民国风,一个知性现代人,相视问候,说不出的怪异当中,偏偏有着几分奇怪的和谐,好像一对天生的璧人。

“这不是你本来的面目吧。”叶丽隽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。

“不错,我的真容很平淡,淡到丢在人群中,你一眼认不出我来。”耿知年的五官缓缓发生了变化,平平淡淡,没有任何出奇,像是街头路人甲。

“袁春望?!”夏沫沫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。

耿知年摇了摇头,“那年袁春望开车的路上,病急突然身亡,我分出自己的一缕灵魂进驻他的身体。最近事了自然走了,这一走,他的尸身恢复本来面貌。”

叶丽隽说:“你跟魔做的交易,只是为了那副皮囊?”

耿知年伸出手来,示意叶丽隽和夏沫沫坐下,很快有人端上各色精致的糕点。

他的容颜虽然平淡,但表现出来的气质没有一分削减,“这就够了,如果当年以这样的面容见你,恐怕你不会多留意一眼吧?”

叶丽隽笑了笑,毫不掩饰地承认了,“也是,现在的你太普通了,我的确很难注意到。”

听到这话,夏沫沫差点咬到自己的唇,原来叶先生曾是外貌协会的骨干成员。

耿知年并不在意,摇了摇折扇,“那个假的你,并不是假的吧?”

“不错,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假难辨?《西游记》里面的真假美猴王,都是真的。”

“是,你知道要引我现身,只能用感情去博。你故意接近蔡家小鬼,是为让我动怒,露出马脚。可涉及到你,我还是忍不住了,将蔡家的布局毁于一旦,只为泄愤。我承认,我嫉妒了他,哪怕你们之间是清白的。”

“你一动手,我终于能够确认,这么多年来果然是你在背后操弄。因为你,我输掉了感情,还有我自己和叶家所有的人性命……我失败了,一败涂地!”

耿知年沉默,而后几次轻启嘴唇,说不出什么话来。

“过去的已经过去了,多说无益。”叶丽隽好像在谈着与自己无干的事,但夏沫沫听到了不寻常的意味,不是不在意,而是说得再过,受过的伤、死去的人也不能再如初。

“你是不是疑惑我们之间的往事?”耿知年看向夏沫沫,夏沫沫想要否认,却不自觉陷入耿知年眼中一幕幕的往事。

叶丽隽,民国时期上海叶家的二小姐,生辰不好,常常被鬼缠身。两岁的时候,被家人送到了山上,在那里修养辟邪。她秉性很善良,师傅称赞她是观音娘娘转世,在山上一待就是十数年。

下山的那年,师傅知晓她必有劫数,劝她别走。那时候,上海局势动荡不安,叶家受到影响,家里的意思通过她联姻,拉近军阀的关系。

也是在这一年,叶丽隽和耿知年相遇,那时她二八年纪,对耿知年的相貌和文采所钟情,全然不顾家人的反对,与家境贫寒的他成了亲。可是成亲不久,她才知道丈夫和她成亲别有居心。通过她的调查得知,最开始丈夫喜欢的并不是自己,而是当时的女校的校花,也是自己的好朋友顾微月。

顾微月倾国倾城,出生在比叶家更有底蕴的家族,一颦一笑间透露着大家风范,这样的她,自然没有男人不喜爱的。而当时的耿知年也是一表人才,顾微月对他也是颇有好感,两个人就此坠入了爱河。

二人刚刚发芽的恋情还未开花,随着顾父的介入便迅速凋零,耿知年家境贫寒,顾父害怕嫁给耿知年后女儿受苦,反对了这段感情。顾微月从小在父母的庇佑下长大,属于一个乖乖女,不敢违背父母的心意,所以两个人的爱情早早走到了尽头。

顾微月心存愧疚,介绍了自己新结交的好友叶丽隽给他认识,叶丽隽下山不久,心性单纯,对于父母介绍过的军阀豪绅压根看不上眼,正好这时候耿知年走入了她的视线。她对耿知年生了好感,当时的耿知年处于失去初恋的痛苦中,没办法接受别的女子,但她却已经认定了要和这个男人共度一生。她不顾父亲和母亲的反对,也不顾耿知年家境,下了决心要和耿知年在一起,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决心和率真,让耿知年感动,二人最终成了亲。

虽然丈夫钟爱过自己的好友,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,她相信凭着自己的满怀柔情,一定会让丈夫接受自己。这时,她又惊喜地发现自己怀了身孕,对于未来更是充满了信心。

即将临盆的时候,娘家传来了噩耗,叶家七十余条人命,一夜间莫名惨死,其状似被厉鬼所害。惊惧忧伤之下,她流产身亡,死后她魂魄尚未离开,听到了丈夫耿知年面对自己尸身的坦白。原来叶家一门灭亡,是丈夫招来的厉鬼进行的报复,凶手竟是自己的枕边人!

死不瞑目的她,睁开了眼,流出行行血泪,起尸欲要复仇。丈夫狼狈逃脱后找来了道士,为了避免她死后恶鬼复仇,将她的眼睛从尸身上生生挖了下来,准备暴晒三日后焚尸。

她的鬼魂带着怨恨上了山,向师门求助,师兄偷走了她的尸身,免遭暴晒的厄运。她为了报仇在山上学法,力乱阴阳,遮掩天机,功后下山得知耿知年在她死后不久病亡。随着她的调查,耿知年的死很蹊跷,似乎有魔的影子,但还没等到她调查出结果,阴差便追踪到了她。

幸好师兄现身阻拦了,为助她实现心愿,师兄代替她去往阴间。为了不再暴露自己,她附到纸人身上活动,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灵异调查局的人,并加入了其中。俗话说六扇门里好修行,灵异调查局作为阳间官方的机构,与阴间时常联合协作。这下三方达成协议,叶丽隽为灵异调查局出力,解决阴阳两界的问题,作为报答只要她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,阴间允许她正大光明在阳间出入。

耿知年打了一个响指,夏沫沫一个激灵回过神,低头看了一眼时间,才过去一分钟,但在她的感觉里好像过去了很多年。她见证了叶丽隽这些年的爱恨情仇,一时间她说不出话来,只觉得叶先生太苦了。

“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?”夏沫沫盯着耿知年问道。

“很简单,这些年我在调查他的时候,他也一直在调查我。”似乎什么事情,都在叶丽隽的预料当中。

“你变了,不再是那个时候的小女人了。”耿知年言语里充满了莫名的滋味。

“因为你,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。”随着这些年的她的调查,对于耿知年的底细越来越清楚,她开口道:“我想从你嘴里亲口听到当年的事。”

耿知年闭上了眼,“何必呢?明明你已经知道了真相。”

—— ◇ ◆ ◇ ——

这一天写了两章,上万字的内容,这种状态只在以前写长篇小说的时候有过。很感谢,这是一个春节假期,可以这样来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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